第三十五章 笑柄
到了收割小麦的时候，我做了一件自己终生都不能忘记的事情，这件事把我内心的丑陋毫无保留地暴露了出来，让我在以后的生活中每每想到这件事，都会自己在内心深处偷偷鞭挞自己。
那一天周六，也是放麦假的时候，上午上了两节课，班主任就宣布放假三天，让大家回家帮家里人收割小麦。这个通知刚刚发放完毕，我就背着书包兴冲冲地跑回了家中跑去。满头大汗到了院子里，却发现曾祖母住的那间偏房里面传出喃喃的喊声，我走进去一看，惊呆了：满屋子的骚臭，曾祖母正坐在床上，衣服耷拉在身上，她下面的被子满是尿和屎。见我站在了门口，她用哀求和羞涩的目光看着我，我知道那是在求我帮帮她。
我一下子懵了，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，然后就很快拿定了注意，我再也感觉不到曾祖母任何丁点哀求，朝距离二三里的我家的麦地奔去。
“妈！不好了，我老奶屙床上了，你赶紧回去看看。”老远看正在地里割麦的母亲和哥哥我就大喊。洪亮的喊声使得听到我说话的不仅仅只有我母亲和哥哥，还有更多的在田地里一起割麦的我的同村人，很多人都很清晰地听到了我的喊声。
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了我的身上，旋儿是阵阵的笑声。众人的目光和嘲笑声压得我呼吸都变得困难了。
“又不是什么大事，你帮你老奶一下就得了。”距离我最近的本家四叔说。
“我，”我窘了一下，“我不知道怎么帮。”
“那你拉完屎怎么办呢？难道还要大老远地跑到地里，然后再让你妈回去给你擦屁股？”四叔一听笑了，这声音引得周围的人都跟着笑，而我去一脸茫然，不知道该怎么说，更不知道该怎么做。
“算了，今天就干到这里了，也到晌午了，咱们收拾吧！”母亲说完就整理好镰刀磨石，招呼哥哥一起回家。
她们两个走得很快，我只好小跑跟上，耳边还有周围人嘲讽我的声音：“你不是不会擦屎吗？走快点，跟上你妈，看看到底怎么帮你老奶擦屎的。”
我没有心思听他们说话，不过我知道，我的这一举动将成为我们村以后谈论的笑柄。果然，后来，我这件事就成了同村人谈话的笑柄，时不时地被拿出来作为谈笑的资本。
母亲很麻利地把曾祖母边上的被子抽出来，让哥哥拿出去晒，然后母亲就用毛巾沾了温水帮曾祖母擦拭身上的污物。
哥哥把满是污秽的被子拿出来，搭在院子里晒被子的绳上，我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。
“哥，被子臭吗？”等哥哥搭好被子，我谨慎地问。
“臭啊！不臭才怪，反正小时候你也拉过很多次床，又不是不知道。”哥哥看了看我，笑了，然后拿着一个被角朝我伸去，“来，你闻闻臭不臭。”
我赶紧躲开，然后又问：“那么臭你怎么都跟没事人一样？”
哥哥看了看我，又笑了，然后问我：“你拉不拉屎？”
“肯定拉了。”
“那你觉着自己拉的屎臭不臭？”哥哥又问我。
“臭吧！但是我感觉不到。”我顿了一下说。
“那就是了，自己拉的屎不臭，别人拉的屎怎么就臭了？”哥哥又问我。
“不知道。”我我低下了头。
“咱老奶小时候最亲的就是你，那时候她身体还好，有吃的都要留给你，每次她外出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你怎么样了，经常都是她拉着我抱着你，那时候我都很羡慕你，老希望自己能再小两岁，跟你一样，说不定老奶也会像对你那样对我。咱们小时候拉屎了，母亲上地干活了，都是老奶帮咱们擦的，想想看，她为什么不觉得臭呢？其实不是她不觉着臭，因为她喜欢你，喜欢我，把咱们看成最亲的人。如果你把她看成自己亲人的话，你就不会觉着她拉的屎臭了，即使能闻到很臭的味道，也是可以忍受的了的，我想着老奶对咱们这么好，所以给她晾被子的时候就不觉着很臭了。”
哥哥刚说完，母亲从曾祖母房间走了出来，看来是帮曾祖母擦拭干净了，哥哥看了她一眼，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，可能担心自己刚才的话让母亲听到了，或许那些地方说的不合适。我看了一眼母亲，也羞愧地低下了头。
母亲微微笑了一下，什么没说很快就朝里屋走去了，没多久端了一个脸盆出来，看着我两个还在望着她发呆，就走到我们跟前把手中的脸盆递给哥哥说：“老大你去接点水，我把你老奶弄脏的毯子擦擦。”
“妈，这活你别做了，我跟小燕来。”哥哥从母亲手中抢过脸盆就去准备去打水，走了几步意识到了什么，转过身，看到不放心的母亲，就笑着说，“妈，都晌午了，你去做饭吧，这事我俩做你放心。”
“你们能行吗？”母亲微笑一下，又有些不放心地问，话还没说完忽然觉着不妥，微笑的嘴马上又合拢了，但很快母亲又恢复了笑容，“好，我做饭去。”
母亲说完就张罗着做午饭去了。
“你去拿个抹布过来。”哥哥对我说，然后他很快接了一盆水过来，我赶紧去院子里拉着的绳子上取下来一块抹布。
哥哥接过抹布，在水盆中揉搓了几下，然后提起来用双手拧干，就开始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搭在绳上的奶奶拉过屎的毛毯，我就站在那边傻傻地盯着哥哥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。
哥哥觉察到情形不对，忽然间抬起头，看到我木呆呆地望着他，他一下子也呆住了，很快，哥哥笑了，趁我还没有反应过来，他拿着手中刚擦过屎的抹布朝我迎面伸来。哥哥的速度很快，我几乎没得反应，那张带着臭味的抹布一下子就到了我眼前，我赶紧躲闪，同时下意识地喊了声“别！”
但是那张抹布很快就到了我的鼻尖，我头赶紧往后缩，闭上了双眼。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，那张抹布就在我的脸前，带着一股淡淡的臭味，抹布后面是哥哥那张笑得很开心的脸。
“哥，你别耍我。”我总算是反应过来，抬起手推开哥哥伸到我脸前的胳膊。
哥哥也不再捉弄我了，继续去干活。我望着哥哥，终于鼓足了勇气：“哥，让我擦吧！”
诧异地转过头望着我：“你不怕臭味？”
“不怕。”我顿了一下，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。
哥哥笑着把抹布递给了我，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抹布，靠近了搭在绳上的毯子，哥哥已经把大部分擦干净了，只留下少许斑斑点点的，有点淡淡的臭味，还是可以接受的，我拿起抹布，轻轻地擦着上面的污物。
“沾点水。”哥哥说着就从我手中夺过抹布，放入水盆双手揉搓，搓好之后就把抹布递给我，我就又开始谨慎地照着哥哥刚才的样子擦拭。
“别动我的被子。”忽然听到曾祖母含糊的声音。
我们两个扭过头，曾祖母已经从自己的房间走了出来，拉了个矮凳子靠墙坐着，看上去有点害羞，但是更多的是紧张。
“老奶，你拉在床上了，我跟我哥帮你擦屎呢！”我没好气地对着曾祖母说。
“不，不是、我拉的。”曾祖母仍旧用含糊不清的话争辩着，脸朝一边歪着，不敢抬头看我们两个。我发觉她脸涨红，看着曾祖母的窘态，我不由得哈哈大笑。
“老奶，你没拉，这是我们的毯子，不是你的。”哥哥没有笑，他看着满发窘的曾祖母，不停地安慰她。
“老了，不中用了。”曾祖母继续嘀咕着，神态有些黯然。
“你没老，还很中用的，能吃能喝能走路，又没让家里人照顾。”哥哥笑着对曾祖母说。
“老了，亏得你们不嫌弃。”曾祖母嘀咕道。
“我妈说了，每个人都会老的，要是嫌弃老人，将来自己老了也会让别人嫌弃的，所以你放心，我们不会嫌弃你的。”哥哥说。
“你妈？你妈好啊！好人啊！”曾祖母嘀咕着，忽然间她来了精神，说话也不那么模糊了，用很流畅的话对哥哥说，“老大，你去擦，别让**擦，他还要考大学的，别让他干这活，大学生怎么能干这样的活呢？”
我和哥哥一下子都惊呆了，哥哥最先醒悟过来，赶紧把我手中的抹布夺过去，很凝重地、飞快地擦拭着。
我惊呆了，很久没有醒悟过来，这就是我的曾祖母，这就是我的家人，他们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，都在盼望着我有一天能够飞黄腾达，可惜的是我一点都不争气，我觉着自己各方面比哥哥都差了很多，但是他们偏偏把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。这个一心一意爱护我的曾祖母，而我却常常嘲笑她，我瞬时感觉到自己这个曾孙子太不称职了。整个院子一下子静了下来，曾祖母也不再唠叨了、哥哥也不再说话了，只有那树上的麻雀，时而传出叽叽喳喳的叫声，或许它们也嘲笑我，嘲笑我这个不懂事的人，我也只能黯淡地望着树上的麻雀，用自己内心深处最大的愧疚来弥补自己的不懂事。
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，这在我哥哥身上得到了验证，而我却没有继承半点这个谚语的精华。不过那个时候我就发誓：自己一定要考上大学，即便是真的像老师说的那样，这条路铺满了刺荆棘，我也要走过去，脚上流点血没关系，不为了自己，为了全家人的寄托，我一定要走过这条路。
后面的日子还算好，我发觉自己并不像以前那么笨了，成绩也越来越突出了。
